記‧憶

留一根羽毛做紀念……

前陣子說了兩個歌劇的故事：「杜蘭朵公主」和「弄臣」，

「杜蘭朵公主」中，柳兒的自殺可說是悲劇，

但卡拉富王子答對了公主出的三個謎題，最後贏得芳心，兩人成婚，這是喜事一樁。

而「弄臣」重金收買殺手去暗殺奪去心愛女兒貞操的公爵，

最後，卻發現被殺死的是自己的女兒，

驚訝和悲傷之餘，還聽到公爵飲酒作樂的歌聲……，

這真是不折不扣的悲劇了。

本來打算今天要跟同學們說一個古老的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

沒想到前幾天，我們家就發生了一個悲劇，

不過在講這件傷心事之前，我想跟大家說一個好消息：

小土禿生蛋了！

小土禿在星期日叫了好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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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禿在黃昏生過蛋之後，就安靜下來了，像平常一樣：

我們吃東西的時候，她會叫幾聲，也想出來吃，

在籠子旁邊叫她，她就回應幾聲，

不然，就是用嘴巴整理自己的毛——這是她最常做的事。

那天晚餐後，我喝了一杯咖啡，後來睡不著，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

12點多，到廚房去倒杯水，開燈，看到小土禿在籠子一角坐著，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是這樣子。

我關燈，回客廳繼續看電視。

1點多，我在看一個有關自閉症孩子的紀錄片，

除了電視的聲音，周遭很安靜，

突然，我聽到噗噗噗……的怪聲音，非常大和密集，

聽起來像是小土禿撞上籠子的聲音。

噗噗聲，才發出大概兩聲，我就驚嚇地跳起來，

一邊問：「阿咕怎麼樣，怎麼樣……？」一邊急急走向廚房。

（自從小古咕去青松農場後，我常叫小土禿為「阿咕」）

想：會不會是蛇跑進來，還是蜈蚣咬小咕？

邊走邊跑的時候很小心，因為廚房的燈還沒開。

短短不到一分鐘，等到廚房燈開了，亮了，我一看籠子，

「咦？阿咕在哪裡啊？」

我一時真的看不出來。

花了一點時間，我才發現她趴著，身上膨鬆的羽毛散著，腳直直，向後面伸，

再花一點時間，我才找到小咕的頭，在羽毛下，露出一點點雞冠或頸部的紅色。

我很快地掃瞄一下周圍，沒看到蛇或蜈蚣，但看到一堆掉落的羽毛，

這同時，我意識到：小土禿好像死了。

死了？

好可怕！

我衝到樓上，搖醒瑞典，惶惶地說：「瑞典你趕快下來看，小土禿好像死了？……」

瑞典下來，觀察了一陣子，吹口哨（平常就這樣叫她），又叫她名字，

最後，去摸摸她動動她，

再回頭跟站在一公尺外，不敢接近，還在極度驚嚇中的我，說：對，死了！

「死了？怎麼會這樣，剛剛我還看她在睡覺……」。

凌駕「不敢置信」之上的，是害怕，

我還是保持距離，問現在怎麼辦？「我拿袋子給你裝起來？」

事實上，我還是怕得沒辦法動，瑞典去找了袋子，一邊說：

「我先裝起來，明晚垃圾車來……」。

「不行，天氣這麼熱，到明天晚上會發臭……。」我說。

「那怎麼辦？」

「你等下就去丟掉。」

「丟在哪裡？」

「那天丟桃樹枝的地方。」路尾端的那面高牆後面，就是山谷。

「你真狠，半夜1點多叫我出去……。」

「不然到明天會臭掉。……」

不到半小時的「混亂」後，我躺到床上，

被震驚和害怕佔據：突然那麼大的聲音！突然死了！死！在生蛋這天！

我還不太能相信一切真的發生了。

我搖一搖瑞典，問：「小土禿死了，你抓她的時候會不會怕？」

他說不會啊，我小小聲說：「我好怕，我不敢」。

我在心中偷偷想說：幸好有男人……。

當然睡不著。

在不知道多久的震驚和害怕慢慢沈澱後，我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傷：

小土禿死了，小土禿好可憐，小土禿撞來撞去一定很痛，小土禿才生蛋就死了……，

是「不忍」加上「不捨」的悲傷。

我蓋在棉被裡流著無聲的淚，再悄悄爬起來，去廁所大力擤鼻涕。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另一種情緒浮上來。

想到小土禿被塑膠袋包著，小土禿就這樣被丟到山下去了，

忍不住抱歉地一直跟她說：

媽媽本來就膽小，加上剛剛真的太震驚太害怕了，才做了不好的決定，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我要找件衣服讓你包著的……，

如果不是這樣，我會考慮是否明早上班上課前，帶妳到附近公園埋葬……。

想起這些，比先前為悲傷所流的淚還要多得多。

能做什麼呢？我接著想。

親人過世，我們會吃素49天，小土禿是親人，我要吃素49天。

我要為她念經，雖然我不是佛教徒，只知道一點佛經。

我要在心裡祝福她。

我要讓死去的親人，還有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神……，知道小土禿的模樣，讓他們認得她。我用手指做筆，在虛空中描繪腦中小土禿的形象：不是很尖的嘴，小小但輪廓明顯的雞冠（越長大越明顯），「下巴」有兩片薄薄紅色的肉（肉髯），長長的沒有毛的紅色脖子，脖子下方的前面有一些毛，身體圓滾滾的，毛很膨鬆，屁股翹翹的（從後面看有黑色羽毛哦），大腿是胖胖的漏斗狀，小腿短短的，但腳爪張得很開，站得很穩，還有，眼睛小小的，有很可愛的眼神。她是一隻很可愛的雞，給我很多快樂，請你們善待她……。

經過這個夜，第二天，我把沒有小咕的籠子拿到花園裡清洗，

還有飼料盒，和用來鋪報紙（包便便）的兩個淺盤。

花園裡本來只有一個籠子，是天氣好的時候用來當屏障，讓小咕可以在某個範圍內安全自由活動的，現在變成兩個，都空空的。

我去市場，想問飼料行老闆，那個我跟她買這隻珍珠雞的阿嬤，說：為什麼……。

向路邊一個婦人買了自家種的高麗菜，付了錢之後，我突兀地問：

你家有沒有養雞？

她說有。

我問為什麼……？淚在眼眶裡打轉。

婦人說：前幾天天氣太熱，雞很怕熱……，天氣太熱不要餵太多，會死，不要餓到就好……。

「還是因為生蛋才死的？」

婦人說：不會啊！

帶著這個答案，我走過市場整條街，來到另一頭的飼料店，

老闆娘坐著，看電視等客人，我走過去，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近乎無表情地平述：

珍珠雞生了，昨天下午5點左右生的。

老闆娘的表情，到現在每次想起，都讓我心疼，

她的眼睛突然有了亮光，笑容漾開來，直起身子，頭稍稍抬高，說：真的？

我點點頭，繼續平述我看到她的笑容之後差點說不出來的話：

可是半夜1點多……，為什麼？

老闆娘說她只賣飼料，和一些些小雞，沒真的養過雞，所以也不知道。

回到家裡，開了門，情緒整個崩潰，

平常一進門，我都會叫：「阿咕呢？阿咕咕呢？媽媽回來囉！……」

小土禿就會在廚房那邊的籠子裡咕咕咕地回應我……，

這次，沒有阿咕了！

我蹲在地上大哭，問「阿咕你怎麼了？阿咕你怎麼了？」

……

等到有力氣站起來，我決定去那路尾端的牆邊，

牆很高，我看不到山谷，

我手撐著牆面，跳了好幾下，還是看不到什麼，

就站在那裡哭，跟小咕講話。

……

只是進門，再走到廚房，看到放籠子的那個角落空了，又不禁蹲下狠狠大哭。

「阿咕你怎麼了？阿咕你怎麼了？」

……

再問小大，爸爸家的印尼外勞，她家養500隻雞，

我詳細描述小土禿星期天一整天的情況，她很肯定地說：

不是因為生蛋，是因為天氣變化太大。

是的，連續悶熱了好幾天，星期天這天突然颳風下雨，氣溫降了好幾度。

我問：去年買的小雞，死之前都不吃飯，也慢慢站不起來，有徵兆，可是小土禿為什麼突然就死了？

她說：成雞就是這樣。常常一覺起來，發現死了2、30之雞，都不能賣錢……。

我相信她的話，她是有經驗的人。

小土禿突然生病，死了。

不過就算知道原因，也沒什麼情感撫慰的作用，

曾經在我們生活裡快要七個月的她，就這樣離開了，

曾經她摔落到後面鄰居家，那有4、5公尺高，沒怎樣，現在竟突然死了。

同學覺得她現在去哪裡了呢？

有人說動物或人死後，肉體雖然腐朽，但靈魂會到他處，或者是天堂地獄，或者是西方極樂世界，或者是用不同的樣貌繼續輪迴，也有人認為靈魂回到宇宙的母體當中，或者有人說：根本沒有靈魂，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其實也不知道，小土禿現在在哪裡？還是完全不存在了？

不過那好像也不重要，

我只知道，如果我懷念她，我想念她，她就繼續存在；

不管她知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到，我都會祝福她，和感謝她給我的快樂。

看著電腦上，幾個月來，小土禿成長的生活照，我有了另一個決定：

等我洗好了照片，我要在原來放籠子的那個牆面上，畫上小土禿（還有小古咕，還有麒麟）。

他們曾經在我生活中，給我很多的美好，

現在他們都不在身邊了；

或許，除了出現在我的懷想當中，

他們可以用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於我的生活裡……。

傾訴是一種治療，很感謝同學願意在這裡傾聽我、分享我的心事，

 因為你們願意聽，我可以把悲傷講出來，

我要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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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優雅的珍珠雞，我們叫她小土禿、小禿、阿咕、小咕、阿咕咕，

在她七個月的生命中，給我們很多的歡樂，

我們喜歡她，也感謝和懷念她。

 出生五天

 執中抱換毛中的小咕（一個月）

 棲木上休息（二個月）

  慧日喜歡小土禿（三個月）

 吃酢漿草花（四個月）

 在花園裡休息（五個月） 

  在公園裡等吃紅莓（六個月）

第七個月的某一天，她辛苦地叫了幾個小時，生了第一個蛋。好棒！

 為小土禿準備的一些飯，她還沒吃完……，

 至於這些剩下的玉米和麥片，我想拿去青松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