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

 
        我站在 Kerber Edge的巨岩上

        十個月的交換學生生活中，我住了兩個接待家庭，同樣都在Mansfield。第一個家庭A的女主人（老媽）情緒不太穩定，有時講話很大聲，和老爸、兒子（他們的十四歲兒子）吵起架更恐怖，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大聲講話、氣到吼叫，真是嚇到了，還懷疑她是不是快要瘋了，有時，我也會無辜被波及。相較起來，我和老爸和兒子B比較聊得來，我們有相同的興趣和話題——足球；我會和老爸一起看足球轉播，和B交換球員卡、結伴去踢球……。

住了兩個多月，一切都習慣，生活、上學也上軌道了，沒想到台、英兩位專員突然來訪視，評估後認為這個家庭的衛生環境不符規定、給學生的住宿空間太少（他們收了三個交換學生，我和丹麥學生擠一間），建議我換接待家庭，而且，必須在24小時內決定。有限的時間不足以做周詳的考量，我在電話中和媽媽討論，媽媽覺得或許可能找到更好的女主人，建議我換家庭。想不到接下來是一連串鬧得沸沸揚揚的惡夢，也是我首次接觸「大人世界」的黑暗面：地區輔導員權威但不合理的言行造成我、丹麥室友和老媽間的誤解及巨大紛爭。夾在大人之間的我們，像是被擺佈的棋子。

老媽本來就是個情緒性的人，言詞用語激烈，我也早接受了，但地區輔導員要我們欺騙她，我們想反抗也不能，結果被發現，惹得她更生氣。面對老媽氣勢凌人的指控，我什麼也不敢說；說了也沒用，她聽不下去，我已經了解她的個性。老爸打電話來要我回去，雖然我和他感情不錯，但是想到盛怒的老媽，我慶幸決定換一個新家庭。我和老媽的關係原本不算壞，但是因為地區輔導員的攪局，讓我在短短兩天內換到新接待家庭B，從此與舊家庭互不連繫。兒子B準備要在聖誕節給我的禮物，也在我離開家前匆忙遞給我；這是讓我憶起A家生活溫暖面的紀念品。
 
   

住A接待家庭時，每星期三常會和B一起去參加當地足球隊Woodhouse Colts的練習，住到新家庭B後，就再也沒有練球機會了。我思念和隊友踢球的日子，畢竟一個人到公園踢球，總不如和一群隊友踢七人制甚至十一人制足球來得有趣。直到有一天……

那天早上上完課，我到鎮上量販店逛逛，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頭一看，竟然是A家夫婦也來購物。本來以為老媽先前重話說出口，說要「斷絕關係、不再聯絡」，沒想到他們竟然主動跟我打招呼！他們詢問也關心我學校和B家庭的生活。我們仍然如以往，聊得很愉快，彼此都不願提起「往事」，我也沒有釐清他們當時對我的誤解。最後，我問到能否重新回到球隊……，他們很樂意地答應，還說十四歲的兒子B踢球時，常會提起我的名字。回家後，我很興奮地打電話跟媽媽說這個好消息。星期三重返球隊練球時，那群十二、三歲的小球員都很高興地湊過來。我這個後衛還挺受歡迎的嘛！

此後，我和A家維持每個禮拜三打球時見一次面。A家人很喜歡吃台灣零食，我每次去，都會帶些媽媽寄來的台灣零食給他們，我生日那週，老媽也買了藍色的枕頭和棉被到送我，維持一定距離的關係，算是和諧。
 

隨著相處時間加長，關係變近，加上他們家中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人際問題，使得家人的情緒頻頻失控，一家大小開始抽菸，吵架、大吼……，我被影響，也憶起過去的不愉快。我開始覺得如果不是為了踢足球，根本不想與他們在一起！就像某一次，我花車費（英國交通費很高）、花時間到了A家，卻看見老媽歇斯底里的對著手機另一端的人大吼大叫，兒子也在旁大吵。看情勢不對，吵下去一定沒完沒了，我知道這次踢球又要泡湯了，失望又生氣之下，我連公車也不想坐，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回家，發洩一番。

A家這樣情緒化的處事和溝通方式，除了讓我了解，在任何環境中，我都必須具備自我調整的能力外，還教會了我一件事：「有時要選擇性的對某些事物不抱任何期待，因為期待越高，落空時的傷害也就越重。」就如週三課後練球，我原以為「約定好的事就要去做」是理所當然，但每個星期的期待常臨時無故落空。有一次，我甚至已經換好衣服、穿上護具，大人沒理由就突然宣布不去了。我非常非常失望，因為在那之前，我已經足足等待了三個星期。受騙、受傷的感覺。我清晰記得；當天是十月三日，日記裡仍然留著當時憤恨情緒的記錄。
 

最後一次和A家見面，是在六月十五日Woodhouse Colts的頒獎典禮。老實說，我不太想去，反正我不會得獎——我甚至不是一個正式註冊的球員；何況，我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參加派對，並和其他人做毫無誠意的寒暄。終究我還是去參加了，那是為了我自己：我想留下隊友們的簽名，就像留下學校老師及同學的簽名一樣。

頒獎過程如我預期一般無趣，只不過最後有個令我驚喜的插曲：教練拿著一個未刻字的獎座給我，說獎名叫Special Achievement on Defence。顯然，教練認為我已經回國，因此沒有準備我的獎座。回B接待家庭後，老爸看到了，特地把獎座帶到鎮上請人刻字，和其他隊友的一樣，刻著「賽季12/13」，還有我的英文名字「Andri」。非常感謝教練和B家老爸，為我留下這麼寶貴的紀念品。
 

頒獎典禮結束後，A家老媽如常送我到離B家最近的加油站，讓我下車，我和他們告別。由於最後這段時間，他們的情緒不穩定勾起我對過去相處期間的不快回憶，此時的道別變得沒有感傷可言。不過，我還是衷心感謝他們給過我的美好回憶，特別是帶我到很多地方旅遊。旅遊地點大多分佈在Derby郡，幾乎都是乘大眾運輸工具無法抵達或是旅途非常遙遠的地方。

我最記得的是拜訪一處懸崖Kerber Edge，我們在陡峭、危險的岩石上徒手攀爬，走著只有半公尺寬、一邊臨著深崖的小徑，近距離觀看美麗、留著長毛的蘇格蘭高地牛，還品嘗著名的Bakewell Tart。






 

我們曾去正舉辦二次世界大戰相關活動的Rufford Abbey Country Park，看到實際的大炮演習，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我甚至還有機會拿拿當時的軍用步槍！






  

        有一次造訪黑死病小鎮Eyam，當地在17世紀時有很多村民染上黑死病而死亡，為了不讓疫情擴散到其他地方，鎮民決議自行封村，這偉大的行為非常令人感動！當我看到博物館中的死亡數據時不寒而慄，因為往往一家十幾口，包括嬰兒都無一倖存。現在的Eyam則是個美麗的山坡小鎮，滿山遍野都是放牧的牛羊。我們的車子還被一群六、七十隻的牛「阻攔」，在路上停了十幾分鐘。



 博物館

 

最遠的旅遊地點是是Lincoln海邊的Ingoldmells，我們在那裡渡假一星期，住在露營車裡。每晚觀看螢光劇或童話故事的舞台劇，常常在看完後跳舞到深夜才回露營車。早上我和B曾經去室內泳池游泳，這是我在英國唯一的一次游泳。還有一天，參觀了當地的海豹保育中心。




  

 好吃的冰

若不論A家人的情緒管理和溝通方式有些問題，老媽算是一個很稱職的媽媽，餐點時有變化、假日安排家庭旅遊、為兒子辦生日會，還會在早上幫我做好午餐、放入餐盒中，也幫我準備水果……；這些，都是在B接待家庭所沒有的「家庭生活」，我感謝她。






 

儘管有這些優點，老媽也經常在爆怒之後跟大家道歉，但我還是無法想像長期生活在A家的結果，大概會得躁鬱或憂鬱症吧……。

另一個關於A家的陰影來自我的丹麥室友，至今，那深刻的負面感受仍持續影響我。

丹麥室友S似乎是個嬌生慣養的人，挑食、生活習慣差，有時還傲慢無禮。與她一起共用一個不到3坪的小房間，我雖然覺得很不方便，卻也不想表達出來。她常常在我做功課時突然關燈，只因她要睡覺了，我還因此幾次被房裡的東西絆倒（她的東西不收，散落在房間地板上）。S讀School，而非我讀的College，需要較早起床，就把鬧鐘定在六點(也用不著六點起床啊)，但她總讓鬧鐘響個不停卻不起床，甚至連關掉鬧鐘都不肯。對只需在七點起床的我而言，簡直是天天的精神轟炸。我猜，是民族性使我們不太敢於表達自己的需求，就算這是合理的要求。我曾幾次勉強自己婉轉跟她提一下，但她依然故我；我前後經歷這精神折騰長達兩個月，直到再也受不了，才跟老媽反應，由她來「主持公道」……。到現在，我在任何地方聽到那個普遍的手機鬧鐘聲，仍會神經質地心頭一震。

本以為換了新家庭，就不用再跟S相處，想不到，她跟我到同一個新家。慶幸的是，這次，我們不需要共用一個房間了，只有在晚餐時間會短暫照面，或許也因此，我不像以前那麼討厭她了。我們在聖誕節時交換禮物，她送我從丹麥寄來的Advent Calender，裡面的巧克力超好吃，我還特地留給來看我的媽媽吃。

S一直適應不良，想家，常常哭，有時哭得很大聲，沒有朋友，功課也應付不來。由於她的待人處事態度，A和B兩個接待家庭跟她之間都有些不愉快。五月的時候，她真的撐不下去，有一天突然就回丹麥了。我雖然不留戀這段相遇，但很驚訝她在回去前，還精心為我挑選了一個禮物。
 

        現在已經回來台灣，當時相處時的不愉快不再那麼切身、造成精神困擾，但回想起來，與不同國籍、不同性格和習慣的人生活在一起，又不能選擇離開，還真是個挑戰。我認為自己做得很好，適應力不錯，有禮貌、不挑食，會幫忙做家事，也和家人聊天、分享生活，因此老爸老媽都喜歡我多過其他交換學生。只不過當他們在我前面抱怨其他交換學生的不是時，我有點為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