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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已於今晚(9月7日)八點三十分過世.......................」
8日一早開信箱,看到「貝森朵夫」凌晨通知我的訊息,當下飆淚不止,
強烈的不捨和感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略略感受到高興,
為老師身體已經可以不再受苦……。

☆  ☆  ☆  ☆  ☆  ☆  ☆ ☆  ☆  ☆  ☆  ☆ ☆  ☆ 

回想星期五(7日)晚上八點三十分,
這個時間

我正認真、仔細閱讀「人文臨床與療癒空間」工作坊資料中,
余老師「人文諮商作為諮商本土化的策略」一文
內頁s  

研討會在去年12月24、25日舉行,
26日,星期一,我二度到花蓮拜訪余老師,
這天晚上住貝森朵夫莊園民宿。
莊園s   

莊園的主人朱志學是余老師研究所課堂上的中年旁聽生,

因為收藏一台貝森朵夫名琴,我便稱呼他「貝森朵夫」。

貝森朵夫知道我因時間和路途的關係,總是無法參加有興趣的講座,

特地為我留了這份工作坊資料。(多珍貴啊,謝謝你,貝森朵夫)

工作坊s  

 

安寧病房一位心理師要跟我借這資料,

我把它拿出來,準備下次值班時帶去;

前兩天,重看其中幾篇文章,再次圈畫重點,

 

很多相應處令我震撼,好想跟老師聊聊,

也有少許的疑問,想請教老師,

可我知道,機會渺茫了。

 

七月初即得知余老師突然病重、住進加護病房並插管,

也知道兩個月來仍不見好轉跡象,

因此,對可能不會再有的交談,有非常非常複雜的感受,

包括深深的遺憾。

 

☆  ☆  ☆  ☆  ☆  ☆  ☆  ☆  ☆  ☆  ☆  ☆  ☆

人的緣分真是奇妙。

說來,我只是當年選修余老師「普通心理學」的上百位學生之一,

近30年後閱讀老師的「退休紀念集」——臨終心理與陪伴研究一書,

有疑問待解,上網搜尋而聯絡到老師。

老師說:「至今6年,你是第一個跟我說念那本書的人……」。 

臨終陪伴與心理研究  目錄   
這張「認真又俏皮」的相片,在靈堂桌子的畫架上 http://4sati.blogspot.tw/2012/09/blog-post_10.html

內文1  

 

去年7月7日,我寄了第一封信給老師,

老師回我的信,幾次被我的信箱退回;

第一次收到老師的信,是在7月10日。

一年的時間,

數十封郵件往返,

兩度到花蓮拜訪老師。

 

以「物理時間」來說,我和余老師的交會極為短暫,

然而「心靈距離」卻有莫名的親近感。

 

郵件中,我幾度訴說困擾疑懼,

老師即時、簡潔的回覆,

總是透露深刻的理解,給我無比的支持力和一針見血的點醒。

這包括某次回信中,老師寫道:

妳的掙扎要經過妳的某種突破,慢慢放掉虛妄的母親想像;

孩子有妳不願認識的強韌,但卻須靠妳給他們機會。

雖然話是在另個脈絡說的,

卻是我決定讓妹妹去英國當交換學生的關鍵之一。 

 

對很多人來說,余老師是

把生命經驗融入理論、反思之後提出創見,並不遺餘力傳輸的知名學者;

對我來說,他是

能聽懂我,也能溫暖我、提攜我的生命導師。

 

星期五晚上,想著「可能」沒機會再有交談而深感遺憾,

星期六早上收到通知,知道,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想到老師曾經跟我說

「我只有妻子和一隻狗,家累不重,你就要再辛苦一段時間……」,

也在我不順遂的時候,告訴我「一路走著,大家有伴……」,

我不禁嗚咽,從此,人生路少了老師這位良伴……。

 

 

上個星期天,電話中,貝森朵夫跟我說老師那幾天的情形,

我聽了心裡非常不忍,難過地哭了好久,

可是,又如此無能為力。

我「名義上」不是余老師現在的研究所學生,

「實質上」也不是常與老師聯絡的昔日學生,

加護病房探病時間極為有限,

雖然想看看老師,陪陪他惜惜他,但絕對輪不到我進去。

 

有時,看到病人囚禁於病苦的身體中,很不忍心,我會湊在他耳邊說:

「唉,你這麼辛苦,我真的好難過。我們會盡量幫忙你,但若是這麼苦,你自己來做個決定,是不是就不要這個衰敗的身體了……。」

 

在無能為力時,我常常祝禱;

我相信至誠的祝禱,會以一種不可見的方式傳達出去,發生某種影響力。

 

知道老師的現狀,雖然物理距離是無限遙遠,可是

我還是想,也想像在老師耳邊說:

「如果很辛苦,你來為自己做出決定……。」

 

星期一晚上,我把心念傳出去給老師,

住院兩個多月的余老師,在星期五晚上過世。

「是必然?抑或偶然?全繫乎一念之轉」,

我可以這麼想:老師是接收到了!

 

而在老師離開人世前那些時刻,我正專注讀著他的文章,

這豈只是巧合? 

 

☆  ☆  ☆  ☆  ☆  ☆  ☆  ☆  ☆  ☆  ☆  ☆  ☆

不止一次說,貝森朵夫好幸福……,
好羨慕貝森朵夫,能每週親炙余老師。

一直想找時間去花蓮,「體驗」和「重溫」老師上課的感覺,

好不容易在12月26日二訪余老師,實現願望,

很多感受和值得記憶的事,卻沒有留下記錄。

那段時間,我的身心狀況很差。

 

忘了一些時間先後和細節,

但有些是怎樣也不會忘記的,包括四個感動。

 

兩次去花蓮,都很不好意思,

一是余老師都請我到餐廳吃晚飯,

二是貝森朵夫都開車接送我,往返車站、莊園、學校和餐廳。

 

到了研究室,老師看到我,有點意外,說「不是說身體不舒服,不來了嗎?」

我說那是前陣子,現在好多了……。

 

看到老師帶著口罩,氣色沒有第一次見面時好,我心裡一沈。

 

給老師的信中提過

第一次花蓮行後,倫敦友人就囑咐我若再見面要代她跟老師抱抱祝福他……,

我感動的第一件事,是老師還記得我說的。

高高的老師張開雙臂,一看到我,就說「不是要抱抱嗎?來!」

我毫不猶豫地投入老師雙臂圍成的圈圈中,側著臉貼在他胸前,

雙手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撫著。

現在想起來,

這抱抱,我收到的溫暖,或許比我代友人送給老師的祝福還多吧!

 

那天的課,老師講「道術合一」,

用報告狗班長影片中,西蒙對狗的訓練做引子……,

我認真聽,

全身全心浸潤於由老師「道」「術」共同織成的氛圍。

 

課後,老師照例要在研究室裡換藥水,腹膜透析,

我把我畫的、掛在門把的雙面吊飾拿給老師。

我看到

老師關上門,

隔了一下下

又開門,

把那吊飾掛到門把上。

這是第二個感動時刻。

(朝外的一面剛好畫有月亮,貝森朵夫問我是刻意畫這樣,代表晚上、要休息了嗎?……)

 

老師請我去韓國烤肉餐廳吃飯,

師母,貝森朵夫和另一位研究所旁聽生JP同行,

我坐在老師左手邊,

老師戴著口罩。

上次沒有這樣,進餐廳吃飯時就拿掉,

那時我擔心公共場所容易感染,老師說沒關係,他身體還好……。

我很訝異,老師這次怎麼沒拿下口罩吃飯,

問了之後,才知道他最近換了某種新藥,吃東西會噁心……。

 

老師自己不能吃東西,還請我去吃飯,

我不好意思,也過意不去。

不知道如何感謝老師的看重和盛情。

不僅如此,老師還一直叫我多吃多喝,

「那個是新鮮人參燉的雞湯,很好喝,多喝一點……」,

也要貝森朵夫幫我夾菜、盛湯。

現在想起老師他幾乎沒吃東西,卻一直關心我有沒有多吃點,

我的眼淚還是不停流下來。

第三個我不會忘記的感動。

 

第四個感動是,

邊吃邊聊天時貝森朵夫提到

大多數台大醫學系功課繁重,學生生活內容貧乏,某醫學生的課外讀物只有「聖經」一本……。

以前跟老師提過爸爸,老師還記得,
理解地轉過頭看我,說:

「沒有,沒有,不是都這樣,貞貞的爸爸應該不是這樣哦……」。

 

找出從花蓮回來以後給老師的郵件,

發現這四個感動,我只告訴他第三個,

其他的,再不可能當面跟他說了。

嗚——嗚——

 

那天晚上,跟貝森朵夫聊天,聽他彈琴,凌晨三點多才睡。

(跟家人說,真謝謝貝森朵夫,一直站起來幫我倒咖啡、倒水、倒茶……)

第二天早上離開後,到花蓮車站附近租腳踏車,隨意逛逛,
訂好回程的火車票,時間還沒到,就找家餐廳坐。

好想再跟老師說說話,

下午一點多,我碰運氣,打電話給老師,

若老師在學校,我就過去,

坐晚一點的火車回家也沒關係!

可惜,老師沒有開機。

 

我用餐廳的紙寫信,

騎車到附近郵局買回郵信封,放進這張信,

也放了一張護貝好的、我喜歡的菩薩像。

掛心著老師用新藥、噁心嘔吐,

我祈求菩薩護佑……。 

 

JP回憶

「6月11日的下午,
在余老師家上完這學期的最後一堂的宗教療癒課,
下課後,大家都走了,剩下我與志學與余老師話家常,
志學興奮的跟老師訴說這一陣子的奇緣,
老師聽了也驚訝的哈哈笑了起來!
那時覺得老師的精神好很多了。
 

語畢,老師得上樓換藥,
於是我看到老師背對著我有些吃力的攙扶著樓梯的欄杆,
步履蹣跚地一步、一步的踩上階……。
 (去老師家那一次,看到這樣的背影,我好想好想跟上去扶他
)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
那天這樣的一個背影,
竟是我所見到余老師的,最後的身影……」


吃完韓國料理,老師差點忘了掛在椅背上的圍巾,
我把它拿起來,
也想幫老師圍上……。

走出餐廳,走到停車場,有些台階,
我不自主地靠近攙扶老師,怕他沒走穩。
(第一次去花蓮,過馬路時我也這樣)

然後,老師就坐進駕駛座旁邊的位置……。

那麼,
這是我所見到
余老師的最後身影。


知道余老師住院後,雖然知道他收不到,我還是寄了兩封郵件。
第一封,寫我跟余老師說身體好點就要寫、卻始終沒有寫下的「二訪花蓮」內容大要,特別是那四個銘記在心的互動時刻。


第二封是,我跟老師說懷玉出國了。


     Sent:
Sunday, August 12, 2012 12:19 PM

Subject:祝福與感恩

 

余老師、顧老師:

部落格「感恩所有的祝福 」中的第一段話

「但見慈母心手中線  盼兒記得身上衣」我特別把它放在第一個)

                是余老師在知道懷玉將申請赴英交換學生時,跟我說的。

                不知道老師現在情況如何。

                無論如何,懷玉出國了,我要跟余老師說一聲。

                希望老師即使身苦,心能不苦。

                也請顧老師保重。    

  貞貞合十

 

自然,這兩封信,我沒有期望奇蹟出現,有一天能收到回信。

☆  ☆  ☆  ☆  ☆  ☆  ☆   ☆  ☆  ☆  ☆  ☆  ☆  ☆  ☆

老師過世了,
每個人都有跟老師告別、懷念老師的方式。

有些可言傳,

有些能化為文字,

有些只在個人心裡知道。

森朵夫說: 切膚痛惜者的相知,超然逸相,自有非語言文字所可盡者

還有些人的話和文字,只是說給、寫給別人聽和看的,

我不需要這樣。

不需要矯情,

不需要歌功頌德。

余「教授」著作等身,有公認的學術「大師」地位,或有人想攀附,

但對我來說,他就是

短暫交遇時,我所看到、感受到的那個平易近人、真誠謙冲的「老師」:
(若使用到代名詞,我是以「你」而不是「您」稱呼老師)
在椰林大道上,會笑著、揮手跟學生說「嗨」;

知道我生三胞胎,幽默地說「貞貞,你很會生」,

我說那是老人家常用台語說的,老師就說「那我改成  你生得好」;

為滿足三胞胎的好奇,

馬上就寄家裡狗狗「皮皮玉照」,「給你的孩子們有個臨場感」;

皮皮s  

第一次提起想去花蓮找他,老師就說

「確切的時間預先告訴我,我看何時去火車站接妳」。

後來一直提起想再去,
「什麼時候妳來都行,只要我身體還撐得住(嗚——)
」,老師告訴我。

指點我,我高興都來不及,

老師卻說「忍不住多說兩句,幸勿見怪……」;

去花蓮,老師就要請我去公共場所的餐廳吃飯,我不放心,

老師回信告訴我「歡迎隨時想來就來,無須顧慮老師」

老師會直說「你看父親的角度是錯的……」,

也不吝稱讚「……你詮釋得非常好」;

……

 


看著手上這本研討會資料,突然感覺到

若能好好整理老師文章(或其他著作)的精髓,讓更多人閱讀、獲益,

使這些與生命經驗契合的研究成果,保留並傳散,

將是我對老師表達敬意與謝意,也是懷念他的最好方式。

 

早上做瑜珈,很不專心,間歇想到余老師,還不時紅了眼眶。
下課,瑜珈老師問「貞貞很久沒帶資料來了……」,
我說「對,對,我最近會帶一些過來……」。
隔一陣子,我就會放些安寧療護相關資料在瑜珈教室外的電梯旁,
資料上,總會附一兩篇我寫的文章;
上課的時候,我分心想的,正是,這次附的新文章要寫些什麼。

孩子上高二,換了級任科任老師,
每每此時,是我請孩子帶安寧療護資訊與老師們分享的時刻。
那篇新文章,也將附在給老師們的資訊上。

我不會理財,不喜歡上銀行,
偏偏外商銀行壓力大,我的理財專員在二年內換了四個,
讓我不得不抽空跑一趟銀行認識新專員,也去跟理財部門經理抱怨一下。
抱怨了幾句,說我沒時間、不想花時間來銀行……,
也因此提到在安寧病房值班的事。
過了寶貴的兩小時才走出銀行,
唯一讓我覺得這時間沒有白花的是
我跟經理及新理財專員,聊了很多安寧療護相關的事,
他們也樂意我帶一些資料,與親友、客戶分享。
自然,這資料附帶的文章,也會是我即將寫、提到余老師的那篇。

把未曾停歇終死研究、晚年也務實研究如何讓終死病人獲得膚慰的余老師,寫進引介安寧療護的文章中,是我顯揚和紀念他的一個方式。

星期三下午,是安寧團隊固定的開會時間,
我膽子小,雖然認真聽,有時也有想法,卻從來沒敢在會議上發言。
現在我想的是
請D主任留一點時間,讓我講講余老師、
「人文諮商作為諮商本土化的策略」一文的重點,和我的心得。

☆  ☆  ☆  ☆   ☆  ☆  ☆  ☆  ☆  ☆  ☆  ☆

老師離開世間之後,到底去了哪裡,是否以他種方式存在著,

我不知道,也不想探究。

(走到遺照前,我問媽媽:余德慧老師去你哪裡,你會認得吧……。)

我只知道

老師自由了,不用再受肉體病苦。

 

我確定
故人不死,永遠清晰存活於親友的懷想中。

 

我還隱隱感覺

老師仍以某超越人類感官的方式「聽」著。

所以,我要跟他說:

「好遺憾不能跟你多聊聊啊,

我不會把目光集中在那我已錯過的,

我要往前看。

雖然最近因為你離開而不太好睡,也常常不小心就流眼淚,

但我也有去想,我能做的是哪些(可是想到一半,又不知不覺流淚……)。

你要我「繼續作生命的工,發出步履聲響」,

我很感動這樣的期勉,

但我總顛撲在世事中,實在沒自信做好。

不過,我還是不會忘記你的話,

有能力的時候,就做一些。」

 

我相信,還有一些受教於老師的學生,能比我發揮更大的影響力,

例如只是旁聽生,卻幾年來上余老師的課都認真做筆記,
也融會自己所思所學,加以反芻後寫下心得的貝森朵夫。

他雖然遺憾「再也回不到那末堂課後的時間點,頂禮淚湧,鄭重跟老師拜別」,
可也知道
「薪火相傳,才是讓余老師得以超越時間、對抗遺忘的最好方式」。

他寫道:
「日後,雖再上不著老師的課了!

我心眼兒卻依舊明鏡似的雪亮:
眼前的路,仍是一路蜿蜒而去..........
沒有了老師的扶持,問學之路,我將自此振翼獨飛。

我雖也悲傷老師的離去,心裡卻沒有一絲徬徨。
只因,我心裡深知:
那自老師承繼的學術薪火,如今,我終將發為規模宏舉的全面探索。

我發願以十年功夫澈究那成就余師驚人學問的歐陸哲學蹤跡:

不論是尼采、叔本華、柏格森、德勒茲、萊維納斯、拉康、傅柯、梅洛龐蒂、德里達、布朗修、海德格、胡塞爾、馬賽爾、巴舍拉、齊澤克、祈克果、馬丁布伯、包德里亞、利奧塔、呂格爾、貝特森、李維史陀............................
我都不會輕易放過!


老師自此遠矣.............
我心裡卻莫名湧生ㄧ襲遒勁的悲願:


一生懸命,胸中有誓深如海
磅礡立學,十年辛苦不尋常..............

這才是我對老師最深的頂禮!」

貝森朵夫「以此幾近皈命式的諦念    緬懷師恩」,
我想,會讓余老師感到很安慰……
 

☆  ☆  ☆  ☆  ☆  ☆  ☆  ☆  ☆  ☆  ☆  ☆

好走:臨終時刻的心靈轉化
後來知道,我精讀的這本書,
是老師近十年來的心靈陪伴。
好走s  目次2  

內文2  

余德慧老師 簡介/著作

http://jenjentw.pixnet.net/blog/post/3826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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