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 台大6A
表演給可能在兩個星期內過世的人看，算不算「盛大的場合」？
答應在台大安寧（緩和）病房3月慶生會上表演後的某一天，
我告訴懷玉：那天要穿裙子……，
她臉馬上拉了下來。
妹妹個性大而化之，一向活潑、愛運動，嚮往武俠小說裡的武術世界……，青春期之後，就不再乖乖聽我的話：今天穿這套衣服……，常常聽到她說的是：為什麼要穿裙子…男生最好了……大人最好，可以自己決定……。
慶生會表演要穿裙子，這事，她跟我討價還價很久，說：
又不是要比賽或演奏會，也不是什麼盛大的場合，為什麼要穿裙子……。
我說理了半天之後，她不為所動，後來我說：
「就是這樣。這件事我決定，穿衣服要看場合，那天就是要穿裙子。很多事情不是你喜歡就可以做。穿裙子，這不能改變，唯一能改變的，是你對這件事的感覺，如何接受它、換個角度看這件事，自己去想想看……。」
她很氣，不講話。
那天是在火車上，
過很久，我輕輕靠在她旁邊講了一句話：
「表演給可能在兩個星期內過世的人看，不算『盛大的場合』嗎？」
我更輕地、有點哽咽地說：「或許你能給他最後的美好回憶……。」
妹妹的表情緩和下來，之後，她不再強硬抗爭了。
平常不會要她穿裙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樣子，不一定要套框架，
（推到極端一點，如果孩子是同性戀，也會接受的）
那天表演要她穿裙子，除了我認為是慎重的事，也為了做個明顯的區分：兩個男生，一個女生，妹妹臉方方的，頭髮綁起來，真的有點像男生。
（後來，妹妹很高興，因為當天天氣突然變很冷，我臨時要她在洋裝裡再加件牛仔褲）
對於也在青春期的慧日和執中，問題是：「表演」，總是會不好意思。
更小的時候，沒這個問題，他們總是高高興興上台表演（一起玩）。
對「覺得尷尬」，我說：那都是長輩啊，沒關係啦！我都敢上去了……。
後來他們自己也覺得說：（觀眾）不是同學，比較不會不自在。
採排的時候，玩得很高興。
基本上他們還很可愛、很稚氣，
我常常因為他們的搞笑笑翻了，因為他們的可愛感到幸福和感動。
常常辦家庭音樂聚會，但不會特意營造某種氣氛，
這次的表演，德嘉法師說：病房氣氛總是比較低迷，希望營造「歡樂」氣氛……，
所以我挑選活潑、趣味的短曲，以日和中的跳舞為主，並安排一些互動，
妹妹的小提琴演奏做為陪襯，捨棄難度高和較長的曲目。
決定曲目和順序之後，就開始排練和做道具。
練習時才發現，兩個男生因為變聲，一些音已經唱不上去了，
這些部分，就讓他們做戲劇化的表演，不唱。
戲劇化的表演，我想了一些對白和動作。
蝸牛與黃鸝鳥
雖然不清楚，還是要保留這唯一的一張，
葡萄藤上有10幾串葡萄，我們畫了很久，
紫葡萄上都有糖果，
唱完，這些「成熟的葡萄」都送給現場的人，藤上只剩下幾串綠葡萄。
「快樂的捕鳥人」，是莫札特歌劇「魔笛」裡的一段。
獵人用網子抓鳥，日中在場中你捉我躲，
捕到的鳥送給病人，祝他們的「心」可以像鳥一樣，自在飛翔……。
快樂的捕鳥人
故事組曲：
望春風
妹妹用台語說：
這兩個女孩好像心情不太好，可能是煩惱自己沒男朋友吧。
日中唉聲嘆氣出場：我怎麼交不到男朋友啊……。
哀怨唱著望春風。
四季謠
（很不清楚……）
妹妹：這女孩好像交到男朋友了，看起來很高興，我們來看，她和男朋友要去哪裡玩？
日中跟著節奏明快輕鬆的調子，邊唱邊跳。
雖然調子很熟，但台語歌詞和發音，他們在練習時記了很久。
你是我的花朵
玉：一年之後，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了，一起在唱——
（日中）妳是我的花朵 ！……
雙人枕頭
妹妹：後來，他們就結婚了。咦，他們躲在棉被裡做什麼啊？原來是在唱雙人枕頭，我們來偷聽一下……。
最後，日中還蓋在棉被（披肩）裡，發出親親的聲音……。
這首曲子的key對他們來說太高了，有些音唱不上去，
為配合鋼琴和小提琴原來的key，就躲在棉被裡，小小聲唱。
愛爾蘭組曲
居爾特風的小提琴組曲，幾年前我就編了一段「土風舞」讓日中跳，
有錄影，所以找到片子複習一下就可以了，
但這次，妹妹獨奏部分加了一段「火焰之舞」裡的主題。
這段表演沒有鋼琴伴奏，因為我要去換衣服，跳佛拉明哥……。
「帽子舞」是好幾年前向黃老師學的，要特別跟她說謝謝！
這支舞輕快俏皮，前後兩段風格分明，很適合做表演用。
帽子舞
最後的節目「甜蜜的家庭」，我們把大家耳熟能詳的主題重複了三次，
第一次日玉中陸續走出來，搭著肩唱；
第二次，孩子把準備好的三盒餅乾糖果，分送給在場病人家屬志工朋友們；
第三次，日中將長輩朋友們的手互相牽起來，玉跟隨他們旁邊，為大家演奏。
四段變奏，妹妹只演奏了最後一段，
希望慶生會在琴聲高潮中結束。
甜蜜的家庭
為了這不到一小時的表演，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準備，
包括畫畫和6、7次的採排。
串場詞，我利用游泳的時候一再練習，
通常我下水就持續游一小時，邊游邊想，照節目順序在心裡講一次。
3月9日早上，連同衣服帽子餅乾糖果等，我裝了好幾袋，
等下午請假的孩子回來，換好衣服，馬上出發去6A 。
慧日看著他畫的可愛的黃山雀，不捨地說：
媽媽，我們畫得這麼漂亮，真的都要送人啊？
我說：
是啊，但是媽媽會一張張拍下來做紀念。
懷玉看到我準備的餅乾糖果，說：
媽媽，會有這麼多人嗎？
你不是說人可能會很少，因為病人的情況很不一定……。
我說：
就是不一定，我們才要多準備一些啊！
執中說：
希望那天不要有什麼意外發生，不然，我們花了這麼多心血……。
我說：
不會有意外，頂多是人少而已，
不管人多人少，我們都是要盡力。
為了讓小孩有心理準備，我事先跟他們說明：
病人的情況未知，有些可能昏迷，有些可能因止痛藥而嗜睡……。
有些病人會坐輪椅到6A，或者，志工會直接把病床推進來……，
最少的時候，只有2個病人到場……。
3月9日那天的「表現」，的確一開始就出了一點「意外」。
第一首「卡門」，是我跳舞，妹妹用小提琴伴奏，
當時，妹妹把事先說好的段落記錯了，
一時之間，我自己編的舞序也派不上用場，（練很久耶）
慌亂之際，只好亂編，同時小小聲跟妹妹提示要接到哪一段。
在我左右的日中本來要拿花對我獻殷勤，我接過花後不久，就不屑地往旁邊丟……，我腦裡一片空白，全忘了，在右邊的執中小小聲提醒我：媽媽，拿花，拿花……。
雖然有小失誤，我依然膽小，孩子也沒像家裡那麼放得開，
但我們已經盡力了。
我想，舞技演技……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而是我們的心、誠意，已經傳達出去了，
表演後，得到很多長輩朋友們的肯定和讚美。
我覺得我很幸福，我所得到，總是遠遠多於付出：
做一件自己喜歡並且認為有意義的事，就太棒了，
還能得到「額外的」肯定和讚美，不是太幸福了嗎？
孩子也曾天真的問：
媽媽，我們的鳥畫得這麼用心，送給人家，他說不定不想要……。
媽媽，我們葡萄擦顏色擦那麼久，說不定人家拿走糖果就把葡萄丟了 ……。
雖然我一而再跟孩子們強調 ：
我們盡心盡力去做，幾個觀眾、反應如何、評價如何都不重要，
他們需要這些鼓勵；
或許他們更能體會付出後的喜悅，而更樂意付出。
我要把長輩朋友言語和文字上對孩子們的肯定，一一記下，
列印後，貼在社工師發的感謝狀後面，再把感謝狀掛在他們房間牆上，
希望他們知道，對我來說，這張獎狀的意義高於任何一張課業成績的獎狀。
我多次向德嘉法師道謝，
雖然接到這個通知之初，我有時間上的壓力，
但後來，準備和採排等都在掌握之內，也順利完成「任務」。
能在「安寧病房」表演，絕對是我們的榮幸，
如果不是德嘉法師「推薦」，我們沒有這個福氣。
事後法師告訴我，他心裡也有壓力，
因為沒有看過我們的表演，不知道「品質」如何……。
希望我們沒有讓德嘉法師「漏氣」。
送卡片給三月生日的德嘉法師
那天，利用慶生會前有限的時間，我帶著孩子一一到病房邀請病人和家屬……，
表演結束後， 我才感覺到：
這個表演，也是為辛苦陪伴和照顧病人的家屬們，
以及長年付出時間和心力的志工前輩們。
另外，表演後，我們也很榮幸，能到一位103歲的阿嬤床邊，獻上祝福。
這天，躺在病床上參加慶生會的就有5、6個病人，
（基於病人隱私，無法分享這幾張照片）
孩子很意外，也很高興，回來後，他們說：
有一個阿嬤意識很清楚，坐在床上看，有時還會點頭、拍手 ……。
有個病人一直都昏睡，但有一次卻拍起手來，我覺得他都在聽，只是無法表達。
我在發糖果時，先給一位家屬，之後一旁的病人也伸出手來要，表示他很清醒。
有志工阿姨跟我說：你們好棒，下次再來哦！
我看到有人笑笑地跟著曲子拍手。
……
我拿著海報去給爸爸看，跟他說慶生會的事，也跟他說謝謝：
如果我的孩子得到讚美，那就是對我的肯定；
對我的肯定，也就是對父母的肯定。
父母和家庭環境給我最大的影響，我跟爸爸說：
對於你所給予的物質和精神上的種種，我無以回報，
能做的就是對生活周遭的人，實踐你對我的身教言教……。
我也不只一次對孩子說：
爸爸教給我的，我傳給你們，
我們踩在前人的經驗上，青出於藍，要讓這個世界更好……。
不知道孩子懂幾分、能做幾分，
不過，我和他們分享生活裡的種種，用心陪伴他們的成長，
或多或少會有影響力吧……。
看著瑞典拍的照片和錄下的影像，我真的要再謝謝這三個孩子，
他們願意跟著我做準備，去表演，還有
他們的純真可愛給我的所有幸福和感動。
慶生會後，病房的公佈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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