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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賞「敗者的搖擺瞬間」後
沒有仔細回顧和整理瑣碎的感受 做記錄

看到這篇文章 不管就戲劇本身或戲外人生
有許多我認同和覺得值得深思的地方
經作者安勤之同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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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字紅字等 是我的標記)


西西弗斯能跟愚公當好朋友嗎?

  今天晚上去了桃園藝文中心看李明璁老師及其合作團隊(探照文化有限公司)的表演《敗者的搖滾瞬間》。這是場什麼樣的表演呢?時間無所不在的表演,既有開場前的時間,結束前的時間,也有人生跑道構成的時間,由種種人際關係所構成的時間,拉拉扯扯。想談失敗經驗,也受人際牽制,大家只希望他談「失敗到成功之路」,而不讓他好好地談自己想談的失敗者的經驗。所幸,後續的表演,告訴我們可以如何經驗作為失敗者的心境,及其嘗試閃耀(或說搖滾)瞬間。

  其實兩位李明璁(分別為老師本人與演員)的無交集的對手戲還蠻有趣的,李明璁老師不停地跑著,像是內心自有秩序一般;而李明璁演員,則是受制於社會壓力的社會角色。用兩個人來呈現了內在對話。他是他,又不只是他,而是在種種姿態交織中,開啟了自我的對話。經歷了中間種種,最後李明璁老師躺著回答問題,一位站著,一位躺著,一問,一答;像是慢速版的快問快答,既是朗誦,又是名家選講,但聽著聽著,總覺得是別人的話,是否真能回答內心深處提問,似乎得把書本放下才是(讀書人總是用讀書來隱藏自己)。那些書真的能夠回答這些問題?
  
  這些類快問快答,似乎淡化了提問本身的可貴,輕描淡寫,就讓問題一個接一個,就像那些沒能好好回應的提問,如「洗車軌道怎麼了」,「我的車怎麼了」,們似乎只想快速的回應,我覺得「提問」的節奏,也許可以不必那麼快速的律動。比起應答的獨佔性,提問卻是個集體停下來思索的機會。

  讓我注意到的是身體的姿態,從軌道上的跑,到自我指涉,同時也是指涉聽眾的走,到走下來好好地談起了高夫曼,談起了開的比新幹線還快的男人,到內心的自問自答,燈光刺眼,就像問題一樣刺穿常識,而躺著的教授李明璁,不停地用書中的話語,來回應種種提問。這些困境,前人都有過,奇奇怪怪的問題,似乎也可以被這些文謅謅的話回答,但似乎沒有回答。對我來說,最終的回答,其實不是這些橋段,而是謝幕時狂奔的那段繞場兩圈的有力奔馳,在伙伴們群聚舞台(尤其是經過拉扯,再經過煙幕瀰漫,再大家各就定位,以有力而堅定的姿態)感謝臺下閱聽者參與的時刻,因為,我們同在。

  跑跑跑,大概是這場劇裡最重要的象徵了,看起來固定的軌道,其實可以選擇走,選擇停,甚至躺下來,這不就是身體能夠呈現並且佔據的各種可能性空間,或者說,一種讓固定的軌道變得不一樣的方式。在台下坐著的我,其實因為身材比較高大,一直很擔心擋到後面的人,屁股也坐的不是很安穩,我超級想要一起跑跑跑的呀~

  那條紅色的毛巾,到底是作什麼用的呢?好吧,可能只是擦汗用的,但是最後躺在地上時,又變成了好像頭可以依靠的東西,讓整個畫面不至於太素。那是一開始跑跑跑,在軌道上累積下來的血汗心情嗎?那些各行各業的人,被要求on time, on schedule的人,每個人大概都有一條這樣的毛巾吧,既是血汗,又是熱情,但可能又是掙扎,或者,就是啟動搖滾瞬間的神秘道具吧。[所以,李明璁的搖滾瞬間,反而是在舞台上慵懶躺著翻書回答問題?這時刻也確實夠魔幻的]

  劇情的軸線,是一個又一個故事串連起來的,該追求事業還是追求幸福,其實兩者同樣不可知;洗車工們總是說謊,來應付焦躁的客人,對比於要讓失控飛機回航的控制塔台小姐,她們同樣用各種方式,安撫或誘騙著那位駕飛機私奔的人,社會生活就是由這樣委婉化的語言所構成的,那五類工作,其實不是冗餘,反而只是社會秩序需要各種修復工作與潤滑角色的純粹類型。沒有他們,其實組織生活反而不可能了。[這點我與劇場看法並不相同呢]

  對搖滾瞬間的渴望,那是什麼呢?是個人對生命的依賴與不捨,或者說,對於自我肯定的強烈需求吧,想像在既有的各種互動秩序當中,創造一個專屬於自己的熱情但又不僅是自己想要的,像是熊貓車除了是惜物外,更是希望回贈給自己留戀的記憶,同時也是給另一群小朋友們的未來贈禮。(這既是某種侍魂精神,守護著重要的價值;也是照顧的邏輯所提的,給予未來人的贈禮,而我們體驗過的樂趣,也希望別人能得到)。

  社會生活如戲劇嗎?不,社會生活不盡如戲劇。戲劇終有散時,有明確邊界,生活的邊界卻不見得那麼明顯,自我的構框也隨著新互動的參與,而有了不同的色彩。對我來說,前半段對於一些社會學概念的演出,讓我覺得很有趣,原來這些概念要搬上舞台,可以變成這樣子的表演形式。從經驗而來的社會學理論,怎麼再回到經驗,變成有血有肉的演出,並且透過肉身作為媒介,傳達一些基本的理念──社會生活本是交織個人煩惱即是集體困境。此種轉譯,是有趣的嘗試。

  對我而言,有些時候獨白的時刻多了些,唸書而非說書的時刻多了些,倒覺得舞台成份少了些。這時,如果不是因為劇場本身的聚焦形式,可能會感到昏昏欲睡吧。但也得感謝劇場形式,所以這些一般大家不會接觸到的知識內容,反而透過表演者的傳遞,得以復活了(布爾廸厄引卡比爾人諺語說:引用即是復活)。能在課堂之外,聽到社會學,還是覺得親切而幸福的(就像我問一位Teaching For Taiwan的朋友,她說可以跟我聊很多專有名詞,感覺很爽,不然同事都聽不懂,自己只好轉譯再轉譯)這種在其他場域,聽到自己領域的感覺,可能就跟臺灣人在國外聽到臺灣旅客的聲音同樣親切吧?

  社會學要走出學院,就是要直接面對人的挫敗(以及自己的挫敗),總是希望在這樣的種種困境當中,殺出一些可能性,幾個朋友都開始作類似的事了,結合不同媒介、素材、形式、社群空間,擴大思考與記憶的可能性。這些嘗試重點是讓那些原來不被看見的,讓人們看見,並且重建估量世界的標準與尺度,重新轉換看待事情的視野,無用之用正是動搖實用為主的保守秩序的自由思維

  回到社會學相關的討論,儘管實用這件事,看起來是重要的,人們也常常會問「你的社會學有什麼用?」不過我始終還是奉涂爾幹在《社會學與哲學》一書當中對實用主義的批判立場為圭臬--實用主義是保守的,停留在現有秩序。我們必須超越實用主義,人們應該要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去追求自己認為最神聖的東西,在這俗世化的世界,用自己的力量,守護自己認為的神聖對象(如劇中提到的拯救熊貓車)。日常生活空間,正是為了那神聖對象,使得瑣事成了具宗教力量的儀式,使得儀式成為升華自己另類「社會人」的日常實踐,而不再是單向度之人。於是,「社會」不再只是壓迫(或者說以委婉化方式轉變為照顧他者的溫柔,如塔台希望地勤別再飛了,快點降落吧)但「社會」也是使人自身超越自身的有限性,而創造了一些些不同的所在,不是嗎?[不得不想起七龍珠裡的元氣彈的例子]

  李明璁本人,成了舞台上的演員,與專業的表演者與藝術工作人員合作,完成了一件作品,最後像是婚禮新人一樣,成為大家拍照留念的對象。留念什麼?留念這樣珍貴的時刻,你跨出了既有的社會分類,而能用自己的話,自己的肢體,更多元的藝術形式,倡議自己的理念,而變得更堅毅,更沉著,也是更深的熱情,正如西西弗斯的重複,在於他自知,他藐視,於是無情的推石,也變了某種自我表彰的堅持;帶著新的認知框架,帶著對自我的重新界定,日常的跑道是不是也就能有了新的意義。始終,踏出去,相信自己可以不只是自己的世俗性,而可以與更大的神聖性連結(不論是涂爾幹的集體,或者韋伯的新教倫理),或許那就是使得日常生活變得不日常的關鍵吧。

  我想,討論就停在這裡,也許是美好的吧?

  但我還是忍不住想繼續談論下去,「失敗與成功」似乎不是那麼好理解我們自身的詞組(如同Annemarie Mol所說的「選擇的邏輯」總是讓我們受困),如同一開始的爆炸頭教授(飾演李明璁的演員)想說卻總是說不完的,受他人影響,在討論失敗或成功裡反覆拉扯,原地打轉。然而,實際作了什麼,關照到什麼地方,似乎才是更能應身切世的人生哲學(Mol所著《照護的邏輯》值得一看,大概講的就是不要侷限在是非選擇判斷題組,而是要看到更大的情境與脈絡,並且看見那些原先不可見的事物,使它們變得顯明,成為討論與認識的對象,而讓我們能擁有更好的生活)。有沒有更好的生活呢?我想是有的,總是盼望著更好的生活,我們才能夠繼續堅持下去,而不會只想要「搖一搖,然後就滾出了這個塵世間」。(對,我就是不想搖一搖,就滾了)。

  劇中那兩個自殺的例子,我總覺得還是有點太消極的意味雖然是新聞改編。社會學的傳統立場,我想還是基於熱愛命運,熱愛這個世界出發的,所以《自殺論》不是僅僅為了描述自殺現象,而是希望促進社會整合,作為重尋人生意義之探索之前哨,所以涂爾幹回到了教育,回到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分類,回到了宗教探索對人世間的熱情如何可能。如果他們不死,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呢?像那位日本外交官,像那位地勤飛行者,像那位失業以死換保險金養活家人者,我總覺得太消極。雖說也可以從積極角度,視作「燃燒一瞬間」,但我還是覺得要燒就燒久一點,讓薪火相傳,不是更好嗎?

  在此時,我總是想要召喚出像是馬克思或者尼采之類的批判家,或者韋伯這類的熱情者,更不提作為原先是邊緣人,但最後把自己搞得很主流的傅柯與布爾廸厄了(好吧,是我以為很主流)。這個世界很糟,但如果我們也對這樣的糟不作點什麼,不從自我教育,不試著推廣自己的理念,不試著作點什麼,不批判什麼,不鬥爭什麼,不堅持什麼,不深掘什麼,不打破常識,那麼我們不就真的、真的認輸了,況且我們還是能說能寫的人呢。就算什麼都沒有,我們還是能夠試著用己身的力量或社群的力量,作點什麼吧?

  誰說地勤就一輩子地勤?誰說沒工作就只能詐領保險金?誰說被羞辱就要以死明志?匱乏的想像力,導致了生命可能性的匱乏而藝術卻還用「美」來遮遮掩掩,遮掩難以直面生命自身的狹獈目光要言之,我想我對這劇的遺珠,就是搖滾怎麼可以只有瞬間,要讓人可以搖滾一輩子,帥氣地作自己喜歡的事營造這樣的條件與逐夢的氛圍,才是長久經營的王道呀!

  劇中「我不想麻煩別人」,那是多麼卑屈的一個請求,多麼畏縮的生命呀!人生總是應該要試著走走看,從承受「你應該」的卑恭曲膝與忍辱負重,到「我想要」的爭鬥,到卓然不屈的「我是」我就是我,我熱愛自己的命運,在自己的命運裡,發揮最大的可能性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對我而言,這部戲,不是在講人類作為主體的戲,前半是講人類的卑屈;後半則是個體式的解放自身,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的解放不算解放,那那些死者的家人們呢?死者們好自私,自以為家人要的是錢,或者家人要的是清譽,為什麼不好好地鬥一鬥呢?但在個體化的論述下,似乎個人的自殺,成為了一種可以合理化的追求;但是傅達仁要死,也是把家人安頓好了想清楚才死。朝聞道,到底可不可以就夕死了呢?如果聞了道就死,那跟遇到倩女幽魂裡的姥姥有什麼不同?那我還是不要聞道好了,繼續作個貪生怕死之徒。究竟是要作死後上廟堂的烏龜,還是水裡搖滾其尾巴的烏龜,我情願選後者,最好是大家一起搖,激起滔天的巨浪,來個水淹廟堂王公的劇碼才好!

  生命的困境是要面對的,相濡以沫講的正是必須面對困境的時效性,想要開飛機,總有辦法可以學,可以開;被裁員了,麻煩先去領勞保局的失業補付與上課補助(最長可領到一年);被長官無故罵了二十分鐘,找更硬的後台或者柔性回應,伺後反擊,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我還是喜歡那奔跑著的生命,那想坐就坐,想躺就躺的生命,即使受限於鏡頭與眾人的注視,還是要泰然自若地,自說自話,沉浸在自己的命運,自己的表演裡。社會學的想法很務實,不要再讓西西弗斯孤單的推石頭了,愚公們也可以一起來,希望西西弗斯不要嫌這些阿北們打擾才好(笑)。真希望西西弗斯們,與愚公們有合作的一天。苦難者團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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