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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今天農曆生日,昨天已經過了新曆的。
什麼也沒買給他們,除了生日蛋糕,因為實在什麼都不缺了。
切蛋糕吃蛋糕很高興,再來的音樂表演也是,雖然只唱了幾首最近學會的歌,
照例,家人很配合地當聽眾,熱情當然不及孩子們。
 

生日這天要做什麼?
拿出收藏著的三疊信,
信封裡還裝著他們的肚臍和出生的頭髮(不是為了做胎毛筆,是因為要把針打在頭皮上才剃頭髮)。
這些是我因術後感染再度入院時,寫給保溫箱裡的三個小小孩的,
每天托家人把這些信在固定的探視時間拿去新生兒加護病房,
放在身邊為他們加油。
人家說坐月子不能哭,
可是想到他們那麼小,牛奶從3cc5cc開始喝,不時有這個那個小問題,
自己又虛弱得很,手上點滴不停打著消炎以防敗血症,怎麼能不哭呢?

搬了一大疊過去的相片給全家看,大人看和小孩子看各有不同滋味。
小孩只有笑,我看了,很多是讓我想哭的。
 
又悄悄地翻出hcg驗孕試劑,那是在到醫院驗孕前自己先做的。
另外是「孕婦健康手冊」
這本冊子在生產後好多年我都不敢碰,
聯想起太多那段過去的強烈感覺,會讓眼淚一下子掉出來,
不太敢面對。
 

知道懷孕後,我跟瑞典說,非常理性平靜,
那種平靜是自知要開始為這初形成的小生命負責了,
所謂負責,就是好好照顧自己這280天。
兩個月後的超音波結果,醫生說三胞胎,
我從沒想過的,直覺問了一句:怎麼辦?
他只回一句話:生下來啊!
我既然什麼都不知道,當然,就聽醫生的了。
 
我真的很小心很認真照顧自己,因為三胞胎是高危險妊娠。
身體沒有問題,30公斤的A-Lu如常地趴坐在我肚子上讓我疼。
七個多月,肚子大到人家以為我要生了,還上人擠人的市場買菜,煮飯,
31週的時候雖然沒有出現異常,醫生為了保險起見讓我住院。
巧的是,就在住進普通病房的那天晚上,慧日的羊水袋破了,
護士立即把我推到產房外的一個特別房間,裡面都是在安胎的準媽媽,
她事後向瑞典誇讚我的鎮定,
其實,我是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
 
一個羊水袋破了,不能站立,得立即開始注射防止子宮收縮的安胎針。
不能起身,僅能搖高床頭半躺著吃飯,
又因為安胎針的影響,顫抖的手已經無法使用筷子,
用湯匙吃也不免把飯菜灑落在床單上,要勞煩家人收拾。
肚子上裝了四個儀器,24小時偵測小孩的呼吸及心跳,列印出來,
護士每兩小時就來更換儀器的位置,輪流偵測三個小孩的情形。
我只有兩個姿勢,一是仰臥,二是右側臥,
因為左側臥會壓迫已經破裂的羊水袋;
事實上,隨著肚子一天天更大,我連翻身的可能也沒了 。
原先就知道兩個胎兒比較大,肺功能應已成熟,
但另一個很小,不到1000克,
安胎的目標就是把最小的養大,健全肺功能。
為此,家人和姑姑排班照顧我,使得習慣凡事自己做的我心生愧疚,
尤其是不能下床上廁所,家人還得幫我沖洗以防感染,
為了不麻煩他們,我常常半夜睜眼難眠,看著壁上的時鐘分分秒秒走,
忍著尿意到最後一刻才叫醒沈睡的家人。
現在彷彿還感覺到當時那種氛圍。
 
五月三日下午四點,覺得腰很酸,護墊的羊水也不似平常透明,帶點茶色,
跟值班醫生反映,他們說本來就會腰酸,因為肚子的重量壓迫到腰椎,
茶色的羊水也不代表什麼……。
他們忽略了我主觀的感受,以及與平常不同的現象。
那天,智看護我,我要他去找主治大夫,
幸運地,主治大夫下班前剛好在門外與同事聊天,
他一診斷,馬上指示護理人員安排進產房,因為子宮頸開了四指,
這表示孩子即將出生。
 
我一邊告訴智聯絡家人和上班的瑞典,沒有一點心慌,
半個小時後,跟智笑了一下,他拍了一下我說:老姐,沒問題。
被推入產房。
我心裡沒有停止默唸阿彌陀佛。
側屈著身子,麻醉師在不知第幾節的腰椎打了一針做半身麻醉,
不一會兒,下半身就沒有感覺了。
接著被裝上測心電圖血壓等的儀器,也做靜脈注射。
醫生動作很快,劃了一刀吧,問我會不會痛,我說不會,
接著說:簡小姐,第一個男的。
我停止默唸,回答謝謝。
醫生用力擠壓我的上腹部,不一會兒,說:簡小姐,第二個,女生。
我停止默唸,說謝謝。
他更用力的,幾乎用全身的力量吧,把最上面的最小的那個往下擠壓,
然後說:第三個,男的(這時我才聽到哭聲),這個很有活力哦!
我再次說謝謝,繼續定念複誦。
 
不知過了多久,開始覺得有點冷,全身顫抖起來,
還笑著對身邊的護士說:奇怪,我不會緊張,怎麼會發抖?
除了醫生偶爾低聲施令外,其他五六個人幾乎不曾開口。
又不知過了多久,醫生說:簡小姐,你的胎盤植入子宮太深,我們已經止血半個小時都…,現在必須……。
我立即應了一聲好,謝謝。
這時注意到他們簡單術語的交談,才知道失血過多血壓遽降,
這便是我顫抖不止的原因。
接著麻醉師(?)又來了,要我側過頭,在我頸動脈上打很大的針,
以便緊急輸血用。
醫生很快地吩咐助手:請她丈夫進來!
過了很久(因為瑞典已經到另一棟大樓辦理出生登記)找不到人,
我聽到醫生再次吩咐:做全院廣播,找她先生進來!
隔著布幔,我沒有見到瑞典,但聽到醫生重複告知了我的情況,
瑞典也回答:好。
 
後來,瑞典告訴我說,顫抖的手簽下手術同意書…,
看到了那三個小孩方才住著的宮殿。
 

時間變得漫長,出了產房的我全身發燙,可能是輸血因起過敏所致,
無法形容的不適和疲倦中的我朦朧地看到家人來了。
瑞典在我身邊,告訴我:二男一女是他最希望的組合…,
可能是要安慰我吧,
我只低聲無力地說:命差點沒了。
朦朧中又看到爸走過來,他叫了我一聲,就流眼淚,說不出話來,
想是很心疼女兒吧。
後來婆家的人也來了,
只記得遠遠看了一下,不記得是否有力氣笑一下或跟他們打招呼了。
 
慧日2000克,懷玉1860克,執中1140克,加起來剛好五公斤,
家人說,被三個護士抱著匆匆走出產房,都進了保溫箱。
懷玉和執中乖乖長大,一個月左右就被「趕出」加護病房,回家,
那時玉約2200克,中1800克,慧日卻因腸功能不成熟,住了三個月之久。
 
住院一星期的我回家後,只能用吸奶器吸奶,
之後讓家人帶到醫院給孩子喝。
安胎期間不舒服,孩子生了,身體還是不適,
因為擔心醫院裡的孩子,時時掉眼淚。
除了體力因失血消耗過多,不時盜汗難眠,
又發現下腹有一突起的硬塊,一天天變大。
醫生囑咐一星期後回診,我天天看著那硬塊變大,卻沒想到提前去醫院檢查,
只注意不要讓爸爸發現,怕他擔心。
呆呆等過一星期後,醫生驚訝地說:糟了,怎麼有血塊!
身體裡面的血管傷口沒處理好,滲出的血液凝結成越來越大的血塊,
白血球增加很多,
兩個禮拜的住院抗生素治療,
又歷經恐怖的漫長的三個月引流血塊…。
小孩陸續回家,我的體重比懷孕前還輕,
每天五六餐吃了兩個月才補回來,
這期間也開始一天餵奶換尿片十幾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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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已經滿八歲,
八年不知不覺過了,從2罐﹑3罐水重到現在30幾罐重,
回頭看看,要感謝的人太多,只能謝天。
 
而我,一個喜歡當家庭主婦的家庭主婦,
走過從睜眼到睡覺完全以小孩為重的四年生活,
變成了沒有自信能量枯竭的「黃臉婆」,
腰椎更因長期姿勢不良出了無法彌補的毛病,
當我只能吃藥平躺著三個月,看著他們在身邊玩,不能起身陪,
甚至需要家人幫忙我做自己的事時,
我才知道,只對別人好是撐不久的,得要對自己好一些,補充能量。
感謝身體的出問題,讓我絕決地做調整,
在孩子的需要與自身的需求間取出平衡點,
讓我重新找回失去已久的、屬於自己的敏銳「感覺」,
去為自我世界裡的感覺哭,或笑。
雖然難免因孩子的事情緒不穩或低落,
但我有能量再去笑著面對,不致匱乏,
逐漸地找回自信,
時時感覺到無言的幸福。
 

作為這三胞胎的媽媽,
我知道自己的不足,甚至看到我的不好留在孩子身上的痕跡,
我也知道我對他們的好在哪些方面,留下了哪些痕跡。
我會說
這「好」和「不好」在碩大的因果鍵當中,
沒有人能為此、該為此負所有的責任;
我們,我,孩子,是其中的一環,
我們在走,認真的走,走出屬於各自的獨一無二的路。
評判不在別人的手裡,而在自己的心裡。
 
婆婆常說瑞典說不聽,叫我來,孩子才會怕……。
是的,在某方面我是個說話算話的「嚴母」,
可是我知道,我和他們之間的8個365天,
親暱和緊密的關係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形成於母雞帶小雞大手牽小手的散步中,
形成於彈琴唱歌跳舞轉圈中,
形成於講故事唸報紙說心得中,
形成於追逐夕陽的歡笑﹑享受清涼夜風的快意中,
形成於一起畫畫拓印勞作捏黏土中,
形成於笑笑鬧鬧親親抱抱惜惜中……。
這些,或許也是我覺得幸福的原因吧!
 
而,那就是「愛」的感覺嗎?
如果是,我希望孩子感受到了。
我以為,
曾經從父母身上得到的愛,讓我有充足的能力去面對世間諸多的「無情」;
在面對諸多無常的同時,我從來不懷疑上天的「生生之德」——
雖然有限的我常常無法參透這些挑戰背後的意義。

我希望孩子們所承接的愛,也一日一日累積在心裡。
成為他們日後面對挫折和無常時的能量來源。
 

照例,我把寫的東西印給孩子看,三個都看完「母親節聯想」,
我問問,媽媽這篇在寫些什麼呀?
他們「踴躍發言」,說
小孩長大孝順父母‥說「愛的承續」‥說要感恩‥。

好像都看懂了,我心裡想:那麼,能做到多少呢?
嗯,做一點算一點吧!
 
 2004年5月9日 AM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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