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天使走過人間》三次之後,我仍然屢屢在翻閱的時候掩書凝思或流淚。
讀著依莉莎白.庫柏勒.羅斯的自傳,我想到自己的父親,他是個內科醫生。
從小,我常看到他握著病人的手親切地詢問與叮嚀,
有時還在他們不聽醫囑時急得大聲責罵。
他一直跟兒女強調:醫生面對的是人的身心靈整體,不是可以被分割檢查的機器、物件,
因此不能僅僅依照儀器的數據作診斷,醫藥之外的精神和心理照顧是非常重要的…。
■醫學的極限會遭遇哲學問題
用「心」看病,使得許多患者成了他無話不談的朋友,
沒有生病也過來坐坐聊天,甚至相約去運動。
付不起醫藥費的病人遞上一根香菸,爸爸誠心點頭道謝;
他特意留了一堆塑膠藥罐和過期報紙給一個患者,因為他是拾荒老人…。
爸爸又常說——在我們還不太懂的年紀——「醫學的極限會遭遇哲學問題」。
長大後,我們才瞭解,病人染上藥石罔效的惡疾時,
醫生必須像個哲學家,引領他思考生面對死。
他和病人的話題涵蓋了中外歷史、哲學,甚至音樂美術,
因為他認為如果明白什麼是自己生命中真正可貴、值得珍惜的,認真活過,也就不懼怕死亡之到來。
父親面臨到的第一個近身的死別,竟是與至愛的妻子。
媽媽39歲得了乳癌,四年之間手術四次,爸爸央求當年醫學院的恩師診治、執刀。
母親住院期間,他暫停診所的業務,全天候陪侍在醫院,
獨自承受巨大的身心壓力,暗自流淚,從不曾在妻、子面前落淚,
為的是不讓未成年的兒女知道即將失去慈母,也不讓媽媽對治療失去信心。
因此,媽媽每次總是笑著進出開刀房。
可是……,媽媽在我考上大學那年離開我們,
我一有空堂就趕回家陪爸爸,他沈浸在哀傷和思念當中,無法繼續開業。
■不堪的時刻,仍禮讚世間的美好
後來,爸爸開始父代母職,昔日嚴厲的一面完全不復存在,
我則姐代母職,學著照顧兩個弟弟和擔當家務。
過了許多年,我和大弟各自結婚、小弟入伍當兵後,爸爸在深夜服鎮定劑自殺。
一個熱愛生命、充滿活力、愛人如親,給予周遭溫暖與歡笑的人,竟選擇結束生命,
這時我才知道「天塌下來,也要一肩承擔」的爸爸,總是為人著想而把自己放在最後,
直到認為責任已了,便找不到為自己而活的理由。
幸運地,爸爸被救了回來。我們兒女一一辭職,
甚至我的先生也辭掉工作,在得不到家人充分諒解下陪我住在娘家,支持我,
和爸爸一起度過漫漫的憂鬱症治療期。
爸爸曾經那麼愛我們,在他因病喪失愛的能力時,
我們要傾全力把同心結合的愛的能量灌注給他,讓他重新「活過來」。
走出憂鬱症之後,爸爸又歷經中風、膀胱結石、膽囊炎、攝護腺手術後的失血及敗血症,
但我們仍然以一貫的「愛」的力量,幫助他度過每一段與命運之神纏鬥的日子。
現在,爸爸雖然不復往日的活潑和健談,
然而,他有機會再享天倫,看到女兒生下的三胞胎從保溫箱裡的小不點健康長大,牽手上學去,
我心中充滿感謝。
儘管母親離開得早,但父母給我的豐沛的愛深植在內心,茁壯我、堅韌我,
讓我在面臨世間諸多無常和不堪的時刻,仍感受到世間的美好進而禮讚生命。
■願為「愛的光點」,帶著愛走過人間
多年前,大嫂因手術併發敗血症大失血的時刻,我正好在她身旁,
她握著我的手驚惶地問:「我會死嗎?」
除了給予一個語氣篤定但心裡不確定的答覆「當然不會,不要怕」之外,我能說什麼?
幾個禮拜前我在夢裡哭著醒來,夢中的親人罹患絕症,
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我說:「我好痛哦…」,
我如此心疼,可是我又能做什麼?
在那些時刻,能做的、能說的,都非常非常有限了。
何不在平日每個感受到愛的當下,就表達出來,分享出去?
我覺得心中盈滿愛,
雖不如依莉莎白那濟世救人的大愛,只是一些小小的溫情,
但我能夠、也願意分享給親人朋友。
在付出的同時,我獲得心靈的喜樂,得到的喜樂使我有更多能量再付出。
我如實體驗到:
只要付出真誠的愛,這愛將會像一顆種子,在他人的身上開花結果,傳散給更多人。
我也真切感受到「被愛」是幸福的,但「愛人」的人更為富足,
這樣的富足讓我不畏懼死亡。
我要邀請親人朋友,從此刻,與我一同活在「愛人」的富足裡。
如果我能祈願,我希望
世界上任何一「點」愛之光,能夠聚合連成一條「線」,然後延展成一個「面」,
不僅限於人類自身,而能蔓延於身邊的宇宙萬物;
我希望
我的小孩也都能像依莉莎白這個「瑞士天使」一樣成為那「愛的光點」。
如果我還能祈願,我希望
在離開人世之後,親友若憶起我,會說:她帶著愛走過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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