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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和修女s.JPG
 
 
 
每週到台大安寧病房六A實習四小時,轉眼已近四個月。
 
志工沒有確切的服務內容,不像安寧團隊中的其他角色,如宗教師、社工師……,
所以
整理病友住出院及往生資料、
向剛住院的病友送卡片致意、
奉茶、送藥膳、
協助上下床、翻身擺位、洗澡、
陪伴病友以讓家人處理事情或吃飯休息,
或者幫覺得冷氣不涼的家屬找電扇、幫沒帶煙的病友找香煙……等,
都屬於志工服務的內容。
 
實習之前,讓我誠惶誠恐的,並不是上述這些,而是走進病房的傾聽與陪伴。
過去上課受訓的內容,有絕大部分關於這一方面:
病友及家屬的身心靈需要和照顧?
如何與他們建立關係?同理心技巧?
宗教信仰?情緒狀態?對死亡的接受度?
心願完成?遺願交代?後事準備?
癌末及臨終的臨床症狀?
親屬的哀傷「輔導」?
生命回顧?繪本分享?
……。
 
上了這麼多課,但當我走進去,第一句話該講什麼?會不會說錯話?會不會接不下話?……
我毫無自信,
我要謙卑、認真的學習……。
一直這麼想,
可是進六A之初,學習的都不是這部分。
比如,花了很多時間學
如何操控上百萬的洗澡機,用洗澡床接送病患到浴室,
準備六桶洗澡水,幫病友洗澡或泡澡,最後的浴室清潔和消毒工作。
有時一個下午幫忙洗三位病友,穿著防水衣,
再回到悶得像烤箱的志工室(後來才延伸的建築,沒有中央空調),穿上兩層厚的志工背心,
往往出了醫院就覺得要虛脫了,
身上的汗,一個小時後在埔心下車時都還沒乾。
 
煮出一鍋濃稠的藥膳也要下功夫學習。
糙米浸泡後用果汁機打,加入中醫教授配方的定量中藥粉,
另外打枸杞並過濾,
燒開半鍋水後倒入糙米和中藥,不斷攪拌,加適量溫水調濃稠度,
最後加枸杞再慢慢燒開,放到適溫,送到各病房。
 
整理病友名單。
安寧病房的病友進進出出,
每半天要到護理站核對,更新名單和病歷摘要,
另外,把出院轉院或往生者病歷,分別整理到不同資料夾,以利追蹤和聯絡。
 
……
 
做這些「雜事」之初,覺得上課所學都派不上用場,
但很快地,我就瞭解,
志工團隊,就像安寧團隊,有不同的分工,而每個工作都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環。
 
「慈濟三朵花」,是平均年齡超過75歲的資深志工——
十多年前,台大成立安寧病房之初的第一批志工,
溫婉親切的三位長者,總是合作把瑣細的資料整理得清清楚楚,定時調理藥膳並分送。
白髮阿嬤雖然無法擔任提水、洗澡這類「粗重」的工作,
但日復一日,不疾不徐地盡她們的一份力量,令我非常尊敬,
看到她們有點駝的身體帶著有點慢的腳步,逐間送藥膳的背影,總令我感動。
 
有些志工阿姨在幫忙洗澡時,總是能用活潑的言語即刻拉近與病友和家屬的關係,
讓陌生人之間第一次「坦誠相見」的接觸,顯得如此自然而愉悅;
並且能適時製造機會,請家屬參與抹肥皂、沖水、洗臉,
使得「洗澡」這件事,不僅讓病友在身體上得到清潔與舒適,
也同時能與家屬做情感上的交流,彼此留下珍貴的回憶。
我非常佩服。
 
……
 
這些,都很重要,
我都要學,也虛心地學。
我不急,不再覺得所學無用武之地,而是更懂得等待,和配合:
來六A服務,
不是只做我想做的,或把所謂的「知識」或「資訊」灌輸給病友、家屬,
而是要盡可能滿足病友和家屬的真切需要,不管在哪一方面。
 
 
15次的實習當中,幾度進入病房,每一次對我都是重要的,
重要,並非因為它提供學習的機會,
而是,那是我與病友或家屬的生命發生交集的時刻,
就像幫病友洗澡時。
生命交會的時刻,
尤其在六A,和病友,這種交會可能僅只十幾分鐘,下星期再去六A,他或已往生……,
因此,我用心記下,也用筆記錄。
 
我們在受訓期間,上過「影像記錄」的課。
這是指用錄音、拍照、錄影等方式,為病友做記錄,
比如錄下癌末媽媽的聲音、影像,給孩子長大以後聽和看,留住媽媽的關心或期許……。
這些記錄,不只對癌症病友及家屬有意義,
對我而言,也有特別的意義。
 
我帶著相機去六A,但常因不知道拿出相機的適當時機,所以……,
那天有個難得的機緣,讓我拍下許多好美、好感人的鏡頭。
 
基於病友的隱私,我只能分享一張。
   
德嘉法師多年來在六A,培訓出很多在台灣各醫院安寧病房服務的宗教師。
當初我得知這一梯次受訓的宗教師是天主教修女,頗為意外,
法師告訴我:
我們到病房不是在傳教啊,
或許各宗教祈福的方式或儀式不同,但病友或家屬所經歷和面對的,有其共通性……。
 
那天,法師和修女推著病友的輪椅到六A外的空中花園,
病友抽完煙之後,心情愉快,
精神還不錯,宗教師就跟他聊起來。
 
前個星期,我帶孩子去六A,
志工室有架鋼琴,
在上下午班志工交接的中午時間,我彈琴妹妹拉小提琴日中唱歌……,
那天,孩子第一次看到我這兩年經常談到的德嘉法師。
回家後我問孩子,看到德嘉法師有什麼感覺?
他們說:
他做到宗教師的「頭頭」,我以為已經很老,想不到……。
跟印象中的出家人不一樣,
電視上的講話都慢慢的,他不會……,
他看起來很親切,而且很活潑,還會跟我們開玩笑……。
 
德嘉法師確實有活潑可愛甚至幽默的一面,但他還有另一面。
當進入內心的對談,可以從他眼神言詞語調神情……整體中,
發現他用生命和全副的真誠在面對你。
一針見血的提點,或是當頭棒喝,都不帶「評價」,不見「學術的理路」,不是「建議」,
 
「不帶評價」
人有共通性,也有個別性。
可以對人的各個層面做研究,以歸納出普遍性,
但不能以此普遍性做為看待個別人物的「刻板印象」,妄加道德評價,
或以此普遍性,要求個別人物需遵從。
「不帶評價」是重要的,
那是尊重個人有「成為他自己」的自由,
另一方面,也是瞭解並接納他人「是他自己」的慈悲
 
「不見學術的理路」
德嘉法師多年來跟隨宗惇法師以及教授,在六A做「靈性照顧」和「佛法臨床應用」的研究,
近年來也從事講習和培訓工作,
儘管有豐厚的學術底子,他在與人對談時,
已把所學和經驗融會在生命中,將嚴肅的主題化為淺顯的言詞,
那些我們上課後謹記在心的內容重點,都不著痕跡地出現。
 
「不是建議」
如果腦中有個框,要把框框套在所有人身上,很容易逢人就提出相類似的「建議」。
德嘉法師沒有這樣的框框,
他面對不同的人,都是用生命與人交流,不是用頭腦分析,
只是真誠講出心裡的話,他真正感覺到或相信的事。
 
我有機會跟在法師旁邊,非常幸運,
學到的不是「陪伴技巧」,而是「生命態度」。
 
 
兩位實習修女來自越南,任職於台東某醫院,
他們在安寧病房的服務經驗或許不比德嘉法師,
但同樣有著真誠和慈悲,溫柔,卻充滿力量。
 
法師、修女和身為基督徒的病友,分屬不同宗教,(還有只屬民間信仰的我)
卻在空中花園的樹蔭下,愉悅地交談起來。
把握這位癌症老先生所剩不多的時間,看似輕鬆而沒有主題的聊天,宗教師
卻已經讓這位不知自已是癌末病人的長者,思考不多久就要面對、接受以及做準備的事……。
讓我佩服的是這些能力,
讓我感動的卻是其他。
除了跨越宗教際限的、人與人之間平等和真誠的交流,
我看到宗教師傾身向前、握著病友雙手傾聽和輕聲巧語的身姿,
好美。
 
我看到70多歲的病友凝神靜聽修女唱歌(聖歌?)時,那如同純真孩童仰望慈母的神情;
他時而露出微笑,似乎是歌詞撫慰了他的心,
時而輕點著頭,或許是對詞意表示認同……,
即使修女中間曾經「忘詞」,但都無損這精神交流的美。
「沒有用」的我已經在一旁偷偷紅了眼眶。
 
我也用相機留住了修女站在病友身旁,帶著他唸「天主經」禱告的影像,
我感覺,天主就在修女衷心唸經、病友闔眼諦聽之際,帶著祝福悄然降臨。
 
  
是否一定需要宗教,人才能在生命的最終得到撫慰和依靠,無懼死亡,甚至迎向死亡?
這,因人而異,
但不可否認的是,臨床「個案」顯示:宗教師在癌末病人靈性陪伴上,發揮了「一定的功能」。
只能說「一定的功能」,是由於
「靈性成長」是一種內在經驗,不是顯露在具體可供心智操作的語言或概念,
難以精確界定、量化和評估(儘管團隊已朝這方向努力),
也因此,宗教師在安寧的位置和角色,無法獲得對等的肯定。
 
儘管如此,我還是要說:
我真幸運,有機會認識這些宗教師。
感謝他們不知不覺中給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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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基金會是最早做臨床宗教師培訓的民間團體
 
臨床宗教師需上過一系列課程,才能到病房實習,
實習間要做口頭和書面報告,
德嘉法師讓我作修女的助理,因為越南籍的修女做文字記錄和中打的速度慢。
 
網站上的「生命雙月刊」,可在不同期別中看到宗教師的經驗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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