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

致故友的祝福

郭碧、郭碧:這一聲親切的呼喚,妳聽到了吧?二十多年了,原諒我一仍舊慣的習於這樣的暱稱。

郭碧:悄悄地,妳走了。突然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曾經讓妳歡樂、悲苦的世界;永遠地離開了妳親愛的尊親、丈夫、子女、親戚、朋友...。像斷了線的琴弦,在妳譜奏的人生樂曲中剎那間中斷、終止,向宇宙中不可知的、永恆的、超越時空的幽冥境界踏出這絕決的一大步！雖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生活在美滿、幸福中年輕、快樂的妳,竟然撒手歸去,畢竟不是容易教人相信的事實!難道這是天妒紅顏?命運之神的播弄,也未免太無情了。我歎息!我抗議!

    站在這裡，眼看著眾多親朋好友為妳含淚送別,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悲從中來。往事歷歷,猶如昨日,一幕幕、一片片,是那麼鮮明、那麼深刻。妳的一顰一笑,立刻浮現眼前。在那山頂、池畔、海濱、校園,還有在「粉紅色斗室」流浪者之歌的動人旋律裡，我們這一群包括哲夫在內的朋友們，曾經共同編織過多少的夢,多少的憧憬。為文學、藝術、真理、人生,我們有過多少的探討、多少的激辯!但曾幾何時,景物已變、人事已非!而能長期保有這份年輕的擇善而固執的赤子之心如故者,唯賢伉儷等寥寥數友而己。可是,如今這一切,妳我都已幽冥殊途,永不可再!豈不教人扼腕三歎!

    天下之大,知己二、三已屬不可多得。二十多年前,從妳台大求學的少女時代，我們便有幸相識、相知,並經常相聚;然後,眼見妳與哲夫戀愛,進而結婚,再成為三個孩子的母親,成為一位標準嫻靜賢慧的小婦人。其間,我們有過十分密切的交往。記得，從妳和哲夫戀愛開始,便顯得與眾不同。一部破舊的老爺自行車載著妳們這一對「公背婆」，數年如一日。整個大自然、整個天地就是你們任憑風吹雨打奔馳的去處，比之一般人的花前月下,華衣美食,更具浪漫氣習！更真實、更有深度！哲夫說過,當你們談得陶然忘我之際,那垂釣的不知名鄉村小池塘豬舍邊,比之富麗堂皇的皇宮,猶覺毫不遜色!其用情之深、之切,可謂至情至聖!教人大有「只羨鴛駕不羨仙」之慨!郭碧,得夫如此,即使短短二十餘年,比之一般夫婦不關痛癢、平平淡淡的共偕白首,豈不是更有意義,也更無遺憾了。

    特別是你們結婚的時候，更破天荒地不顧一般的傳統觀念，由耀盈與我陪同你們南部的蜜月旅行。旅費的拮据，一點兒也沒影響到我們旅遊的樂趣，反而更增美妙的回憶。台中第一站下火車站的中餐，路邊攤魯肉飯老板娘眼看三位西裝革履的紳士和淑女，再三要求加湯而捨不得多叫一碗蚵仔湯時的驚異眼光;日月潭畔飲酒賞月時，飲食店小女孩在我們連換三次紅露酒為米酒而不敢相信的表情，永遠令人難忘。

這便是我們成為知己的理由！為什麼我們不能隨心所欲的，在不影響別人的情況下，毫無世俗顧忌地為所欲為?一切價值的判斷，主觀的意義遠甚於客觀的要求，以妳一個學歷史的人，能有這樣的觀念，可謂奇蹟。而另一方面，在家庭裡，妳完全中國式地相夫教子的賢淑，卻是有目共睹,令人敬佩不己。誠如我們老友學煌常常引用的一句名言：「偉大出於平凡」。妳是偉大的，出乎平凡中的偉大。妳的離去,對於國家社會，對親朋好友們都是一大損失。這也使我感到莫名的失落感，頓然的寂寞使我久久不能自已。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上個月初突接政新電話，告訴我有關妳的惡耗，無異情天霹靂!十月九日到府上立於妳的遺像之前，眼見哲夫傷心欲絕，不禁潸然淚下。尤其想到哲夫身為醫生，眼見愛妻病重而竟束手無策，實在是人間極端殘忍之事。

在四年多前妳第一次開刀後，哲夫便告訴我了，要我在妳面前裝作看無其事，我也照做。這期間，我們偶有聚會，妳仍顯得多麼自然、多麼快樂；甚而妳多次開刀，我也在毫無所知的情形下從未前往探病，都是事後才知道。固然，這是哲夫用心良苦，他要妳勇敢地抵抗病魔，堅決地活下去。可是，妳能在渺茫的希望中，忍常人之所不能忍的病痛，強裝笑容，歷經四年多的堅苦奮鬥，確非大智、大勇所不能為。妳這種超人的毅力，值得我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今年初，我們在若舟家最後的聚餐時， 妳那明朗的笑容讓我永遠懷念。

生有重於泰山，死有輕於鴻毛。妳能如此置生死於度外，充分利用僅有的短暫生命旅遊歐洲、裝璜家居、細心教育子女，充分表現妳體驗出「人生百歲，不如曇花一現」。充實的、精緻的、快樂的人生，即使短暫,也讓妳不虛此行了。尤其能在朋友的心中,保持美好的形象繼續活著，被紀念著，更是靈魂的飛昇，誠所謂「精神不死」，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多年來,我們常常探討的一個問題,便是:「人為什麼活著?」看似十分形而上的問題，其實,也是非常簡單而實際的。面臨與妳訣別的此刻，我不禁恍然大悟，得出一個概括的結論,就是，為的是人性的尊嚴而已。人之所以異於萬物者,就是人性有其尊嚴而為萬物所無。魚與熊掌皆我所欲也，金錢與名利亦旨我所欲也，若為尊嚴故，兩者皆可拋。這就是我們多年來未營營於追逐名利而又嫉惡如仇的原因，幸而妳有女已進台大哲學系，即將學有所成，續承衣缽，足堪告慰妳於在天之靈了。

    對於妳的孩子們,哲夫說過:今後將父代母職。雖然朋友的關心未必有多大的實際幫助,但站在知友的立場,我們部將盡力而為,寥表寸心。畢竟對他們而言,遺種年齡就失去母親,實在是人間最大的不幸!

    永別啦!郭碧。在聖母頌的樂聲中,懷著萬分悲痛的心情,深深地祝福妳安息吧!永遠、永遠地!

    祈求妳保佑哲夫、孩子們和所有所有永遠懷念著妳的人們,過得更健康、更怏樂!

    再次祝福妳,永遠地安息!

                                                 妳最貞誠的朋友  敬悼